◇◇新语丝(www.xys.org)(xys.dxiong.com)(xys.3322.org)(xys.freedns.us)◇◇

沧 桑—— 祖 父 的 年 代

潇湘尘影
 
  一直以来,我都想写些关于我家族的事, 这与其说这些事有多么惊心魄,
感人肺腑,不如说,当我听到父亲给我讲这些时,我感到了命运的无常,多变。

  父亲做了一辈子教师,嗓门比一般人都要大,但在那时,声音却低沉,斯哑。

  这一切都得从曾祖父说起。曾祖父是一个地主。他不是那种用大米换红薯的
地主。曾祖父应该属于大剥削阶级。其中一个明显的证据就是:他有四房妻妾,
十个儿子。

  父亲并没有说曾祖父的上一代,也就是太祖父,到底是什么样的人,具我猜
测,大概只是普普通通的农民罢了。否则,父亲一定会把太祖父祥细情况告诉我
的。根据中国人传统,不管轮到第几十代,凡是富贵的祖先,就一定会记住。我
的一个姓李的邻居就向我夸耀,说李世民是他的祖宗。真有趣,他不说李渊是他
的祖宗。

  曾祖父深感不能识字的痛苦,于是,就决定从十个儿子当中,选中一个去读
书。这个幸运儿就是我的祖父。

  由此可见,曾祖父又会享受,又会省钱。他找了四个老婆,生了十个儿女,
却只愿花钱送一个儿子读书。

  在这样的情况下,祖父不敢不刻苦读书,加上他本来就是十个当中最聪明的
一个。自然是很快是学有所成了。祖父成了村中第一个秀才。

  这件事自然是轰动全村,曾祖父觉得自己脸上大有面子,于是,他做了一个
决定,送祖父去县城读书。

  想必此时的曾祖父在做家里出了个举人的梦。

  但是,好景不长。

  祖父在村中聪明好学,是一致公认的有前途的人。但他到了县城,却不喜欢
读书,变得游手好闲起来。还染上了一个恶习--吸鸦片。

  这事让曾祖父伤心之极。最难过的是,他看到自己自己辛辛苦苦搛下的家业
被佞子一天一天地败光。

  曾祖父断然宣布,分家。

  父亲讲到这里时,我心里感到疑问,按照时间来算,其时已是民国,但为什
么就在其中没听一丝"城头变幻大王旗"的东西来。老家地处偏远,大概村中的人
在那时还是留着辫子的罢?祖父的游手好闲到底是为什么?因为突然发现十年寒
窗苦读,其实终究只是一场空?他心里明白,曾祖父是不会把他送去留什么洋的。

  分家之后,祖父更加肆无忌惮。很快,就家徒四壁了。在自己的家没有什么
可以卖的时候,祖父做了一件大逆不道的事。他把祖坟上的一棵大树砍掉换了鸦
片。

  父亲讲到此时,脸上还有些愤愤。想必因为这,父亲在村中很久都抬不起头。
我却觉得有些别的什么东西。家中其实还是有东西可以卖的。吸鸦片的人把妻子、
儿女卖掉是经常见的事。但在当时的情况下,敢向自己的祖坟开刀的人可是罕见
的。

  曾祖父此时必定是恨透了这个曾经为之骄傲的儿子,因为,他随后宣布,与
这个儿子断绝父子关系。

  不久,曾祖父过逝。

  时间是一九四九年。

  这个时间大家应该知道是什么时候。其时,有个人在北京宣布一个新政权的
建立。

  这个偏远的小山村终于感受到了时代的脉搏,村人惊慌地听到,共匪要来了。

  大家商量要到山上去躲躲。

  这时的祖父终于表现出他是见过世面,他力劝大家不要走,说共产党不是土
匪。

  不知是因为祖父的话,还是因为不想离开家园。大家终于没有跑到山里面去。

  父亲在这时说道:"真得感谢你爷爷,如果不是他,一个村子的人说不定就
全成了土匪了?quot;

  祖父的一生似乎都是为了这个时候而活着,当他终于用自己的知识为做了个
贡献之后,就死了。

  其实祖父的死,不论对他自己,还是对他的家人,都是一种解脱。尽管父亲
没有说出来。

  共产党来了之后,开始划分成份。这时候,发生了件有趣的事。

  祖父家,这时应该称为祖母家被定为贫农。

  立刻有人提出异议。"他家是地主。以前有地的。"

  答曰:"这家是村中最穷的,他们不是贫农,谁是贫农。"

  又有人说:"但他爹是地主。"

  "不是断绝父子关系了吗?"

  看来,吸毒也还是有好处的。

  祖父的故事讲完了,我从没见过他,但心存感激,不是因为他,我现在可能
是土匪的后代,或者,我现在可能一辈子在那个小乡村中,做着个普通的乡村家
妇。

  大家想必知道,在随后的年代中,有个贫农的身份是多么重要。
 
◇◇新语丝(www.xys.org)(xys.dxiong.com)(xys.3322.org)(xys.freedns.us)◇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