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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关于妓女的断章

  笔名:烟子

  一 

  妓女也是女人,贾宝玉说,女人是水做的,当然妓女也不例外。

  水无形,它随容器的形状时方时圆,倘若世道安稳,不出意外,女人大都会
顺理成章地出落为小家碧玉的模样,然后大都会成为一个男人的妻子一个孩子的
母亲,那么也就不会有“妓女”二字了。

  红尘千丈,奈何世事无常,原本可飞流直下的人生,半道上却被沟沟坎坎牵
绊住了。水便遂了命运的意,或搁浅在荒郊野外的沼泽里,或攀引上悬崖峭壁的
险境,或被一只手捧回玻璃缸里,隔几天又被人当作污水换掉。

  站在岸上的人看风景,通常看到的只是水,眼睛里却看不到女人背后那只翻
云覆雨的手。

  水性杨花是个贬义词,专门用来形容随波逐流的女人。

  如果是男人跌倒尘埃,便换一种语调说,男子汉能屈能伸,识时务者为俊杰。

  中国人的文化理念有着很矛盾和奇怪的两面性,无论对人对事,都有两套标
准,该用哪一套全凭看客当时的立场和一时的心血来潮,反正人的嘴就两张皮,
谁说谁有理,怎么说怎么有理。

  “仁者乐山,智者乐水”这是圣人孔夫子的名言,老子也说过“上善若水”。
水能够顺应任何环境;它不会坚持什么自我,能够应别人的需要而呈现任何形状;
它能够容纳世间一切的污秽而不自怨自怜。之所以青睐于水,对崇尚中庸思想的
中国人而言,不正是因为水具有这种随遇而安的柔韧个性吗?

  除非这些先贤说这些话的时候,根本就没打算把女人当成长着眼睛耳朵和心
的人。

  在中国男人的潜意识里,女人是不能与男人并列站在一起游山玩水的,她们
只适宜蹲在灶间咀嚼男人剩下的残羹。

  浊浪滔滔,我们都是失足者,同在旋涡之中,谁比谁更干净?只能庆幸,我
们的运气还好,挣扎着上了岸并很快找到了一身整洁的衣服。

  没有谁是天生的妓女,每个妓女都曾经梦想过将自己的灵肉安顿在一个男人
的枕边,不离不弃,白头偕老。

  可是,她们最后都一定大笑过一次,或者都痛哭过一回,从此觉悟。是啊,
如果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能够不离不弃,天下又哪来的嫖客?没有了嫖客,又怎
么会有妓女?

  都说“婊子无情,戏子无义”,那是因为她们比我们了解得更多,看得更明
白。婚姻里的男男女女彼此都心照不宣,所谓爱情,不过是蜜月期荷尔蒙的催情
反应。一生中的大部分日子,其实我们都在互相欺骗,为了不暴露这一点,便自
欺欺人,还不忘给自己贴上正统的标签,居高临下地挂旗招安,劝人从良。

  写到此,不由叹息一声,问:嫖客正统的老婆与嫖客野合的妓女,谁比谁更
悲哀?

  竟不能答。

  二

  女人看妓女,心理是微妙复杂的

  从现有的老照片里,我们不难发现,妓女往往是走在时尚最前沿的一类人,
她们的头顶上也笼罩着一层光晕。

  19世纪60年代,上海已经有了照相馆。对于这“勾魂摄魄”的新奇玩意,引
领时尚潮流的妓女当然率先受用。从她们头上的发髻到身上衣服的样式,无一不
成为那个时代女人争相效仿的对象

  虽然,表面上,良家女子对妓女的行径嗤之以鼻,甚至会说出几句刻薄的话
来。但是,这些都不能阻挡良家女子心底对妓女的艳羡之情,毕竟,妓女的辛酸
是暗夜的饮泣,风光却是摆在台面上有目共睹的事实。

  “妻不如妾,妾不如偷,偷不如偷不着”,男人的德性早已是板上钉钉的痼
疾,无可更改。他们把钱匣子的钥匙交给老婆,却将大把的钱撒在妓女的身上;
他们对老婆恶言疾色,却想尽心思讨妓女的欢心。这样常常使人产生一种错觉,
做妓女其实比做老婆更实惠。

  所以,张爱玲说,那些正经女人如有做坏女人的机会,恐怕比坏女人还要积
极呢。这样的直言快语,大概也只有她才敢说出来,大多数女人是不会承认的。
如果开了这个口,淑女与妓女还有什么分别,也就是间接证实了,其实,每个女
子都有做妓女的潜力和可能,只不过没赶上那一趟车而已。

  良家女子对于妓女常常极尽恶毒之词,似乎不如此,就不足已表明自己的冰
清玉洁和正经,其实说白了,也是在竭力掩饰自己的委屈,三媒六聘,大红的花
轿抬回去,为他生儿育女,竟然败给一个妓女。

  诚然,很少有良家女子能不输给妓女的,为什么会这样?

  如果你硬要把所有的帐都赖到妓女头上,那咱们这话就没法往下说了,就都
干脆洗了睡得了,别在这儿瞎耽搁工夫了。倘若大家还有点理性,那么就接着分
析分析,琢磨琢磨。

  妓女以肉身赢利,钱就是大爷,男人来捧场,自己把架子搭起是没错,那是
身价,可是人家见好就收,懂得顺着梯子下楼。不像家里的那位太太,老是苦大
仇深地端着一张怨妇的脸,张口闭口就是“我为你们老蔫家生了儿子”之类的流
水帐。妓女不能生儿子,一入青楼,便像是被赤身裸体钉在了耻辱柱上,亲戚朋
友父母兄妹都避讳不及。没有了倚仗,进退之间言语对答妓女自然拿捏得炉火纯
青。男人的甜言蜜语她照单全收,但是她不会被迷惑,她知道那只是逢场作戏当
不得真的,所以,妓女的生活重心只有自己。她爱钱。一分钱一分货,男人可以
赊帐,但妓女决不欠情。

  叔本华说,正因为有了淑女,那些下等阶层女人,才成为不幸。但反过来想,
妓女的存在,又何尝没有把那些上等阶层的女人,推入不幸的沼泽呢?

 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,或许有人会感叹,其实这有什么好奇怪的,女人是一种
职业,而同行总是冤家。

  三

  不知道“婊子无情”这句话是从哪个男人嘴里流传开的,我私下怀疑那是一
个良家女子为教育自家迷途的羔羊而杜撰的格言警句。

  事实上是,妓女比寻常女子更容易动情,就好像干柴,一点点的温情便能点
燃她们压抑的激情。这样的一把火烧起来,最后不是毁了别人,就是伤了自己。
所以,从理智的角度而论,我认为妓女动情是缺乏职业道德的表现。

  可是,没有情感的铺垫,一切的交欢都必将沦落成为兽类的本能。无论是嫖
客还是妓女,不管他们是多么低贱,但内心里还是愿意把自己打扮得光鲜动人的。
身为男人的大作家周国平一语中的,他说,一千次艳遇也赶不上一次爱情。对于
这点,我想男人们应该是不会有异议的吧。

  “今霄酒醒何处,杨柳岸,晓风残月”,翻开唐诗宋词,在那些艳丽明媚的
字句中,我们不难闻出肉体的浓香。作为男人生活中的一种点缀,妓女成了文豪
才子的灵感源泉,“落魄江湖载酒行,楚腰纤细掌中轻。十年一觉扬州梦,赢得
青楼薄幸名”,杜牧在回顾往事时,分明还带有一丝男人自命风流的快意;文豪
苏轼在天命之年纳14岁歌妓朝云为妾,一路放歌踏遍中原大地。

  朝云是谁?古往今来的妓女何其多,而能够在人们的唇齿间被念叨的毕竟还
是少数。妓女是粘贴在男人这种东西上的标签,我们记住了李师师是因为宋徽宗
不仅是一个普通的嫖客,还是一国之君,记住了柳如是是因为钱谦益,记住了陈
圆圆是因为吴三桂“冲冠一怒为红颜”竟引清兵入关,记住了小凤仙是因为护国
将军蔡锷。

  情之一字,流光溢彩,即使是用在欢场中,也仍然是瑕不掩瑜,风流始成佳
话。在中国的唐宋时期,狎妓并不被认为是一件多么可耻的事,相反,文人书生
频繁出入歌楼舞榭,并以诗词歌赋相互唱和为风雅竞相附庸。

  折子戏里,书生风尘仆仆赶考,途中在妓院得遇意中人,遂一掷千金搏美人
一笑,竟致穷困潦倒。多情妓女赠金作盘缠,鼓励书生去谋取功名,以期日后双
宿双飞。像“玉堂春”那样最后与书生在公堂之上得以团聚的,终究只是少数,
大多数书生拿走了妓女半生的积蓄一去就从此音讯渺茫,多情的妓女最后都成了
“杜十娘”似的悲情女子。

  薛涛是才女,现留有传世诗词500余首,她结交了许多才子名士,与唐代著
名诗人元稹、白居易、刘禹锡、杜牧、裴度、张藉、等人都有过诗词应答,但这
一切的光彩掩盖不了妓女身份下的卑微,旷世才女最后也还是在成都道院孤独终
老。

  火燃烧过后,只落下一堆灰烬,越热烈越接近凄凉。

  可是,当心中的那一盏灯在不经意之间被一个温柔的眼眸点燃时,那些“无
情”的妓女还是像飞蛾一样以身试火扑了过去。

  四

  三百六十行,行行出状元,以上这几位中国人耳熟能详的名妓便是风尘中的
翘楚,按现在的等级算,也该称作是“高级妓女”了。

  人与人千差万别,妓女与妓女的区别却只有两种,色艺双全的居上,脱了衣
服就上床的为下。古代的妓女,除了一个“色”字,还讲究个才情,大都懂一点
音律会一点弹奏的伎俩,许多文学家的诗词通过她们的婉转低唱而风靡大江南北,
雨打芭蕉、渔舟唱晚、十面埋伏、二泉映月、高山流水、平沙落雁等中国古代的
许多名曲也是通过她们的指尖得以传承

  秦淮的月还在么?

  或许是三百年的烟尘太重,所有的门楣,今天都空着。

  从那座精致的绣楼上走下来,我们只不过是换了一双鞋。纵是才高八斗、学
富五车,还是忍不住要把自己的大脚装进尖尖窄窄的高跟鞋,男人并没有改变太
多,趣味依旧是风摆杨柳,步生莲花。

  一样的胭脂水粉,一样的活色生香,换的只是一个称谓。说素雅一点,是艺
名;说花哨一些,是花名。据说,许多人换了名字之后,便风生水起,大红大紫。 

  从前的女子,琴棋书画俱佳,才敢把花名挂在灯笼上,高高地,方便山长水
远的人迢迢而来。而现在,只要一张漂亮的脸蛋一副性感的身材,便可以纵横江
湖无敌手,那些贪官污吏,其实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一方枭雄,最后竟在阴沟里
翻船,英名尽毁。

  所以不懂,钱谦益之于柳如是、侯方域之于李香君是如何成就一段千古佳话
的。我们看他们,能看到的,不过是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。

  我却汗颜。

  柳如是冰肌玉骨,才华横溢,为摇摇欲坠的大明朝不惜倾尽家产,又竭尽所
能,力劝史称“钱三变”的礼部尚书钱谦益最后保全了忠义之名;“九万里南天
鹏翼,直上扶摇,怜他忧患余生,萍水相逢成一梦;十八载北地胭脂,自悲沦落,
赢得英雄知己,桃花颜色亦千秋”,小凤仙送将军的这副挽联里除了男女之情,
还自有一种恢弘的气度让我们在许多年后依然心潮起伏。

  几个风尘女子,尚且能够在她们的社稷里悲悯天下苍生,我们在做什么?我
们做了些什么?

  因为有权势的支撑,便可以省却前戏的过程,我们直接拿一件器官进入了女
人的身体,本能地动作着,然后扔下钞票作手纸,擦试掉欢娱之后不堪的污秽。

  女人的身子还是与从前一样柔软,但是不知什么时候这柔软就会变得像刀一
样锋利,她们把床上的细节写成白纸黑字,在新闻媒体前大肆叫卖

  于是,平民百姓才有幸目睹那些声势显赫的官员政要从马上掉下来

  国学大师陈寅恪不顾晚年脚膑目盲,为一个妓女作传,在我看来,便是最绝
妙的行为艺术,他行为本身所寓涵的意义已经远远超越了文字的内容。

  五

  陈先生此举,许多人都心存异议,其中不乏文化名人大家,他们无非是认为,
以先生之气节高亮,竟拜倒在妓女的石榴裙下,实在是有辱斯文。

  平心静气地想,妓女怎么了?

  还曾经有人说过呢——妓女这个行业是无本万利及无污染的绿色环保行业。

  床上的那点事每个男人都要,每个女人都做,区别只是有的女人一生只跟一
个男人做,有的女人一生要与许多男人做。前者是包车,以记帐形式秋后分期支
付;后者是零售,现款现货。

  方式虽然不同,本质上却差不多,大小都是生意买卖。

  嫁汉嫁汉,穿衣吃饭。民间的这句俗语能伴随着爱情婚姻一路辗转流传下来,
也自然是颠扑不破的真理。能嫁固定是不错,有一个男人能与自己长期保持某种
稳定的业务关系,作为女子,也就免了不少的奔波之苦。但总还有一些是嫁不了
的,嫁不了肚子还是照样会饿,所谓靠山吃山,靠水吃水,有一身好皮肉自然也
不愁没饭吃。

  白领是一种生存方式,当做不了白领时,妓女也是一种生存方式,从本质上
而言,都是靠自己的能力凭本事吃饭,卖知识与卖肉体,我看不出有什么高低贵
贱之别。

  狄更斯说,世上没有卑贱的职业,只有卑贱的人。柳如是虽是妓女,但纵览
晚明那么多的才子政客,又有几人在气节上能与柳如是一较高下?倘若做妓女能
像她那样做到千古流芳,又何必羡慕那些坐在办公室里的白领?

  在这一点上,九丹就想明白了。

  有人批评她的作品是“妓女文学”,她不但没有否认,还直言:“一个人把
自己当成妓女、承认自己是妓女作家,是非常了不起的。我觉得他们是伟大的作
家。”她直认自己就是这样一名“妓女作家”。

  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,新中国第一代领导人曾经在外国元首面前自豪地说:
中国没有妓女。言谈之间,妓女俨然已成为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之间的分水岭。
所以,当改革开放的春风将妓女这一古老职业重新复活后,中国政府就一直在倡
导打黄扫非。

  但是,不能回避的是,妓女在中国,已经赫然存在,并且这一行业,在某些
地方已经成为当地经济的最主要来源。以黑格尔的观念,存在既是合理,从现实
的角度看,星星之火已经燎原了,要想扑灭这把火,非得有毛泽东的气势,大手
一挥,便将男女那点欲望齐根上给灭了。

  但看现在的情形,捂是捂不住了的,倘若执意要捂着,只怕越捂越烂。有很
多国家给予妓女一个合理的认可,认定她们所从事的行为已是一种职业。荷兰政
府解除了对妓院的禁令,将色情事业制度化,妓女从此一跃而成为与商店服务员
同等地位的工作者,她们还举行了记者招待会,宣布将会组成全球第一个妓女工
会,并对未来的发展充满了憧憬。

  我想,所谓安居乐业,也不过如此。

  经济决定政治,发展才是硬道理,邓小平深得其中精髓,所以才说不管白猫
还是黑猫,能捉老鼠即是好猫。

  褪尽唐诗宋词的意境,现代妓女捉老鼠的本领显然是提高了不少,利爪之下
硕果累累,不是集团老总,就是国家官员,再不济事也是个承包商小工头。

  私下以为,打黄扫非的力量咱们有,咱们不少公检法和劳改监狱,我们缺的
只是两个培训班。

  一个是妓女培训班,另一个是嫖客培训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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